天下大势,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
中原大汉历经十五年的战乱,终于在十三年前又创立了新的大周王朝,满目疮痍的河山开始得以喘气,天下百废待兴,承庆九年的四月里,尽管京师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的气息,但繁盛的丁香花还是悄然开遍了城北麒麟坊的大街小巷。
麒麟坊内开府的原本都是在京中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,但随着江山改姓,士族圈子也经受了一番清洗,京师部分新贵也看中了这片福址,在已然成为废址的前朝公侯府原址上营建了新府邸。
此时这象征着富贵祥和的民坊里,在繁盛灿烂的丁香花树下,却透出一丝不愉快来。
“你们沈家有什么了不起?说得好听世代书香,可读书顶个屁用!是能驱贼杀敌还是能安邦定国?你们祖上倒是出过两位宰相,如今不还是得乖乖在咱们国公爷面前装孙子?我们顾家位列公侯,那靠的是一身真本事!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一顶一的国家栋梁,你们这些人,给我们公子爷提鞋都不配!”
荣国公府的表侄宋疆指着面前作同样装束的沈茗沈莘,下巴扬得快比鼻子还要高了。
因着环境单纯,三教九流的人进不来此处,坊中两条胡同交界的十字路口的这片开阔地,一向是本埠孩子们的乐园,而今儿这个时候,却如此起了争执。
宋疆身后负手站着一名十来岁着锦衣华服的少年,此时眼朝下,唇角微勾,挺直的鼻梁显示出他的坚毅,这面相本是极好的,可因着这样一副神情,却无端多了几分孤傲之气,让人不敢亲近。
沈茗沈莘面对奚落,两颊皆涨得通红,但对视一眼过后,却是又咬唇垂下头来。
本朝开国之时赐封了一王四公六侯八伯爵,顾家就是位列四公之一的荣国公,如果今日顾颂本人没在此倒也罢了,区区一个宋疆他们也不放在眼里,可顾颂是荣国公府的小世子,他又偏偏在这儿,如今改朝换代,沈家也不能再像父亲口中传说的那样威风神气了。
顾颂看他们哑口无语,更加不由冷笑起来。
他把尚未长满的身躯稍稍挺直了些,眯眼去看天边的浮云。
宋疆见他这般,遂接着回头与沈茗沈莘说道:“还杵在这里做什么?还不赶紧地上别地儿玩去?往后这地儿就是我们小公子散步消食的地儿,你们都得起开别挡道!可记着了?”
宋疆的声音因着故作的傲慢,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尖锐。
旁边噗的一声有人笑出来。
大伙扭头看过去,只见围观的人圈外多了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,**岁的样子,皮肤光滑白皙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。身上穿着比沈家两位正经嫡出的少爷沈茗沈莘还要讲究的衣裳料子,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只赤金项圈,也没什么别的饰物,可她捂着嘴轻轻这么一笑,就透出无言的灵动慧黠来。
看模样就是个小姐,但她身边却没有丫鬟伴随。
宋疆拉下脸,喝斥道:“你是谁?笑什么?!”
沈雁放下手,冷眼觑着他:“你管我是谁做什么?顾家即使了不起,也挡不住荣国公有眼无珠,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招进来给顾家脸上抹黑?我们沈家是没战功,可也是皇上钦任的礼部侍郎,你们宋家是位列公卿还是身居高位?纵然是狐假虎威,公然侮辱朝廷命官,这罪怕也不是你担得起的。”
宋疆听后蓦地一凛,指着自己鼻子:“你说我狐假虎威?!”
沈雁嫣然一笑,将双手置于背后,略倾了身子,拉长音道:“不是,是说你狗仗人势!”
宋疆气得鼻子都歪了,他回头看顾颂,顾颂也一脸冰霜地盯着沈雁。
“哪里来的臭丫头!”
宋疆气不过,猛地冲上前将她推了一把。
他虽然没见过她,可这时当然已听出沈雁也是沈家的人,沈家在大周也是有几分地位的,他怎么敢真的对她如何?他这一推虽然用了全力,可是沈茗沈莘还在旁侧不是吗?他料定他们一定会扶住她,不让她有丝毫闪失的。
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,沈家兄弟在沈雁被推之时,不但没有伸手相扶,居然还下意识地退开了两步,仿佛并不想帮她。于是就在谁也没扶的情况下,沈雁伴随着惊呼声,后脑直接撞上身后华表倒在地上。
“天哪!快把她扶起来!”
围观中的人里有人惊叫起来,然后大家一窝蜂涌上去。沈茗见状不对,悄没声儿的往沈府方向跑了。沈莘犹豫了下,倒是留了下来。
宋疆慌了,结结巴巴地劝着顾颂回去。顾颂狠瞪了他一眼,拨开人群走到昏倒的沈雁面前。
他掏出荷包里的嗅香放到她鼻子底下。
沈雁只觉一阵天眩地转!
然后就脑子里一片空白,再接着,充斥在她脑海里的,便是那股再也熟悉不过的抑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