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抚自入主兴都宫以来就没怎么干过符合礼义廉耻的事,他停下脚步,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应承安一眼,疑心他是在故意嘲讽自己。
应承安坐在床上,微倾着身,烛光映在他的侧脸上,照出一副波澜不惊的美人面孔,宿抚仿佛被美色迷了心窍,顿时打消了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疑虑。
应承安并没有在此时惹怒他的必要,他另有目的,但显然不是指桑骂槐。
因此宿抚也按捺住了质问的念头,探手轻抚了一下应承安的脸颊,继而凑到鼻前嗅了嗅,变出一脸意犹未尽迈出了宫室。
先前被撵出去的禁卫匆忙跟上他的步伐,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应承安的视线里。
亡国君好似没察觉到宿抚的轻薄,他偏头看了看窗外,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至于这么如临大敌地对我吗?”他迷惑地嘀咕。
蹲在房梁上的禁卫掩着嘴打了个哈欠,拎起笔在面前的薄绢上随意涂抹了两下,把这句话记了下来。
笔上的墨早就干了,这几笔下去没留下多少痕迹,倒是干笔戳在横梁上时发出了一声轻响,让应承安下意识地抬头观察了一会儿房梁。
禁卫只好咬着笔把自己盘成一团,谨慎地缩在阴影里,十分怀疑如果自己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发现踪迹,明天等待自己的会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操练。
应承安知道梁上有宿抚的禁卫,所以他看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,不准备为难自己。
禁卫见状长出了一口气,但还是缩头缩尾地做了一阵梁上君子,才舔湿笔尖重新把那几个潦草字迹描了一遍。
薄绢上已经写了半页多鬼画符一样的文字,若有伯劳官在,定然能认出那是旧朝平晏司监察百官时所用秘语,改朝换代了一遭,居然还在沿用。
第一段写:“八月十二丑时六刻,房梁震颤,误以为贼子潜入,落地查看,盖陛下鼾声如雷。”
第二段写:“寅时三刻,应寐,呓语有痛声。”
第三段写:“未时正刻,应起,无人应其唤,复假寐。”
其下还有数段,陈列了应承安一日的所有言行,禁卫轮班后将薄绢送到宿抚手上,宿抚的视线在薄绢上半部分停留片刻,往下挪了挪,随即轻飘飘地笑了。
“去告诉承安,”他对禁卫说,“想要朕信守承诺,先把那三个字给朕提了。”
禁卫原原本本地向应承安转述了宿抚的威胁,因此又不得不给他拎了一刀边口钤着“上用”的白鹿纸,纸有裁剪的痕迹,一看就是宿抚从旧朝宫中抢来的。
应承安胡乱默写了几篇经义,糟蹋走一半的纸,然后施施然地上床休息。
他白日里虽然睡到正午才起身,又无所事事地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,骨头都歇得酥软了,神智却还疲惫不堪,因此一倒下就涌起了困意,身体习惯性地在熟悉的床榻上找到了位置,盖上被子沉沉睡去。
守在房梁上的禁卫等到他呼吸放得悠长后才无声落下,走到书桌前借着微薄的月光把应承安的手书查阅了一番,没从满篇“孔仁孟义”中看出什么需要在意的东西,就简要记下,在柱子上借力跳回房梁。
禁卫并未见过应承安为帝时的手书,自然也不知道他他平日里书写并无笔走龙蛇的架势,笔画间总透着股谦和有礼的味儿,也无桌上那几页的剑拔弩张,亡国君的愤怒过于隐晦,没叫任何人察觉。
禁卫拎着自己的记录爬到卧房梁上,房梁新补了漆,昏暗中没看到需要避让的地方,按了自己一手红绿颜料,擦它们时手肘不慎碰到了身后墙壁,发出了“咚”的一声。
应承安被他吵醒,含混地咕哝了一句,借着卧房外不太明亮的烛光看了一眼感觉到的声音传来处,正想继续睡,禁卫去放手帕时碰到了一条胳膊。
胳膊被一层无光的黑布包裹,摸起来坚硬如铁,禁卫被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回手拔刀。
宿抚所用值宿宫中的禁卫脱胎于应承安的伯劳官,随身所配刀剑也沿袭伯劳官的惯例,刀长二尺九,重六斤七两,另有袖剑靴匕,均为利刃,尤其是在宿抚身边的禁卫,手中刀剑更是削铁如泥,断人头颅轻而易举。
但这回禁卫的刀锋没能碰到来犯之敌的脖颈,他喉头咯噔一下,被人卸掉了颈骨,嘴角溢血,抽出一半的佩刀被一只手轻轻推回鞘中,骨骼在角力时发出细微响动。
应承安还没睡着,他的眼睫颤了一下,忍不住疑心今晚呆在房梁上的禁卫是个新手。
但他这个念头刚转过一圈,失去气息的禁卫被来人放倒在房梁上,佩刀刀鞘触及墙壁,又发出一声轻响。